这么宁静的夜晚,藏着许多秘密的族墓,藏着许多心事的男人。
虽然知道这是大不敬,但半夜乍醒在他怀中,在夜虫相鸣的遮掩下有了甜腻缠绵。
清欢失神地蜷坐在如意怀中,有时候贴的这样近,并非因为其他念想,只是一种占有的确认。
清欢揽着他的脖颈,额头抵着他的脸颊。
“两百年前的他们真的相爱么?”
“他们挚爱彼此,隐秘又大胆,克制又放肆。”
“这样的惊世骇俗,为什么会喜欢呢?”
“或许只是因为某个对视,能看懂对方的眼睛。”
“他们快乐么?”
“所有关于彼此的时刻都快乐。”
“他们有过痛苦么?”
“自私的爱都痛苦,越深的爱越自私。”
“离开的时候,是不是很痛?”
“或许吧,可不是最痛的时候。”
“最痛是什么时候?”
“离开之后,看见他和别人娶亲生子,谈天说笑。”
“他们后悔过么?”
“后悔过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人应该爱自己多一些,而不是爱别人胜过爱自己。”
“如果能不爱,那就好了。”
“人都很奇怪,心里若有执念,不会立地成佛,却会走火入魔。”
“其中一个死了,另外一个会很伤心么?”
“不会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他的爱也已随着一起死去。”
次日清晨醒来,枕边已是空无一人。
清欢独自梳洗出屋,山林仍是薄雾缭绕,莫先生比划半响,意为如意已往陵园祭扫。
清欢点点头往陵园行去,突然又驻住脚步,同莫先生道:“官家灭佛的同时,是不是也灭了崔家?”
莫先生垂下眼帘背身对她,清寂地扫着地上的落叶。
如意盘膝坐在林立墓碑之中,这一片长眠着他的父母兄弟,冷冰冰的墓碑上写着的名字,好像同一时间凝固在此,再也没有走远。
清欢跪在他身侧,在鲜艳跳跃的火舌中投入雪白冥钱,随着他的目光望去,“先考妣……还很年轻。”
“崔家人不入世,不出仕,只靠香火供养,先考痴迷作画,尤好山水,常周游四宇采风,先妣十五岁嫁入崔家,持中馈二十年阖府称赞,他们死的时候也才正当盛年。”
他扭头道:“我的母亲生得很美,是祁陵出名的美人,我父亲见她的时候,她那时正被一个纨绔子弟强拖入花轿内,父亲把她救了下来,没多久后她就嫁给父亲,次年便生了我大哥。”
“其娈这名字也很美。”清欢赞叹:“她也一定很温柔。”
“那可错了。”如意唇角有一丝笑意,“当时她袖内藏着把绞头发的剪子,上花轿的时候直接扎进了那纨绔子弟的肩窝,溅了一脸的血,我父亲一惹她生气都不敢回家,只能躲在府前的酒肆里喝酒,毕竟,往自己丈夫茶水里洒巴豆粉的女子可不是轻易能惹的。”
清欢莞然一笑,“好顽皮的主母。”
如意的微笑停驻许久,才缓缓收敛起来,“许多年过去了,我都忘记她的模样了,只记得她送我走的时候,鬓角插了一朵初开的西府海棠,艳丽得好像永远不会凋零。”
清欢欲言又止,半响道:“那时候出了什么事情?”
“但凡花团锦簇之处,富贵炙人之家,难免生些蠹虫,有些龌龊。”如意平静道:“世人皆道,佛法渐退,是崔家乱行触了佛怒,那时候城里出了天瘟,莫名死了很多人,怨声载道之下,崔家人愧悔不已,自尽而亡,以死殉佛平息天怒。”
“口舌即利剑,龃龉是毒药。”他起身,“谁也没有亲手持刀屠人,但杀人的都是人。”
清欢回味着他说的话,他却突然说道:“这几日正是祭日。”
如意拜祭过每一位逝者,却未曾让清欢跪拜祭奠任何一个人,包括他的父母。
莫先生送他们出山,拉着如意比划良久,清欢站在无字匾下看着那个印章,遥想高祖当时心境,百年变迁,有些事情,将会永远尘封在时光之下。
回去的路上有装成家仆的宫使来迎,既然不急回宫,行程倒也慢了下来,他们好似一对驱车出游的平常夫妻,如意虽长成宫中,沿途风景民俗倒也娓娓道来。
途中路过一座小镇,那日正当集市,道路已是挤得水泄不通,如意帮清欢带好帷帽,拉着她的手下车。
城镇虽小,此刻店铺俱扯开旗号招徕路人,四野八乡赶集的村民占着道路叫卖所有之物,又有小贩沿街兜售果子糖糕自家做的点心,熙熙攘攘,也是别样的繁华。
如意牵着清欢进了间茶肆,找了个临街的空窗,好给她看下面的热闹。
清欢撇撇嘴,“为何我不能下去走一走?”
“若是冲撞上了公主,可要怎么治罪。”如意为她斟茶,“想看什么,着人喊上来看便罢了,何必同乡野村民挤闹。”
“相国寺我也去过许多回了。”清欢回道:“也不见冲撞。”
如意弯腰笑语:“清欢以前溜出宫去耍乐,惹得祸都是谁帮衬的?”
清欢轻轻哼了一声,不满地瞥他一眼。
隔座胡琴拉得幽怨哀婉,卖唱娘子一把甜水似的好嗓子,咿咿呀呀漫不经心地唱着小曲。
清欢侧耳凝神细听,问道:“唱的是什么曲儿?”
如意若有所思,洁白如玉的指在桌上轻叩数下,而后招呼内侍近前来低语两句,那内侍悄然退下,不多时间,隔座的唱曲声戛然而止。
清欢牵住起身离去的他,拉着他衣衫一角皱眉道:“莫难为人家。”
“宫闱之事岂容随意编排,做取茶余饭后嗑牙闲聊的谈资。”如意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纠缠,弯腰朝她笑道:“可饿了不曾,我让他们传膳来,嗯?”
清欢垂着睫,摇了摇头。
如意的指尖在她下颚摩挲,复尔又在她身侧坐下,轻笑道:“罢了,且饶过他们这回。”
清欢顺着他的动作依偎进他怀中,枕在他肩头望窗下的车水马龙。
耄耋老人抱着一篮子鸡蛋沿街售卖,年轻的女子抱着一块花布雀跃走在人流中,青袍髯须的文人挥墨在纸上替不识字的妇人写封家书,怀抱着婴儿的妇人领着蹦蹦跳跳咬着冰糖葫芦的垂髫小儿。
如意捉着清欢的指尖,温柔道:“想不想要冰糖葫芦?我记得清欢小时候也爱吃的。”
“那时候母妃最不喜我吃这些,怕我吃坏了满口牙难看。”清欢闷闷道:“一年里,也只有年节里许吃一次。”
“可我疼着公主,不知挨了太后多少训。”如意摩挲着她圆润的指甲,“那时候清欢是怎么说的,说是长大后,要封我做大官,赏我封地俸禄,如今我都等着呢。”
清欢睇他,嘴角也不知怎的扬起来,“童言无忌,不可当真。”
“可偏偏我却当真了。”如意在她嘴角轻啄一下,“公主言而无信,最是气人。”
清欢偏头躲着他的亲昵,浅笑道:“不过是几个糖葫芦的事儿,如今尽数还给大人便是。”
红艳艳裹着糖晶的冰糖葫芦从楼下吊着小篮牵上来,山里红和海棠果相间,蘸以冰糖,甜脆而凉,还未尝过就知这酸酸甜甜的滋味。
如意低头咬住,笑吟吟噙着一颗暗红的果子在唇舌间,“我帮清欢试试滋味如何。”
“可是还好?”清欢扬腮笑看他,“是酸是甜?”
如意皱起俊逸的眉,苦涩道:“糖霜熬得太稀,果子略酸了些。”
“既然如此,那本宫就赏此玛瑙石榴串给大人,当作是当年的……”腰遽然被他扣着摁在身上,如意俯身擒住清欢的唇。
甜,凉滋滋香馥馥的甜,带着一丝丝涩涩的酸。
“唔……”清欢捶打着他的肩头,哪有这样的,再望外头移半分,窗下行人若是略微抬头就能瞧见这幕。
如意半卷半拥缠着她,手臂轻轻一扯,她就跌入他的臂弯。
他笑意满满盯着清欢,“酸不酸?”
清欢半俯半坐偎在他膝头,那酸甜融合的滋味灌入喉间,恶狠狠道:“酸,酸死了!”
“一文钱一串的冰糖葫芦,可不算便宜呢。”如意眯着眼,“只能委屈公主,与小人一起分了它。”
清欢咬着唇,警惕地往后倾,“本宫不要了,大人自己享用好了。”
如意愉悦地笑,吻住清欢捂着唇的指尖。
清欢仰头看着他,只见他眉头舒展眼帘微垂,专心致志地逗趣着她。
无论男女老幼,世人皆有一种癖好,爱沉鱼落雁的红颜,也爱瓜果盈车的潘郎,好颜色能赏心悦目,解怀忘忧,千金难买一殊色,生得好的人,似乎做什么都比别人讨巧些。
清欢从来没有对人描述过他的模样,这太难了,小黄门的他,景福殿使的他,秉笔太监的他,全然不是一个模样。
他是山水画中不浓不淡的那一笔,相貌固然是好,却也没有好到潘安之貌,清冽的眉眼因为平顺谦和的姿态,变成了个温和隽秀的内侍模样。
但他在自己面前,常有一种与寻常相悖的气息,深情和凉薄交融,清朗与混沌糅合,他像夜与日相逢的那段时刻,神秘满满引人深陷。
他克制自己,却又异常放纵,他望着她,抚摸她,亲吻她,索求她,他以任何一种细致入微的方式把他的情传递给她,指引着她,最后成就了她。
他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,也就变成了他表达所有依恋、所有爱意的方式。
清欢歪着头凝视着他,如意挑起长长的睫,睇眄流光,吻着清欢的指尖含糊道:“真好。”
“什么好?是清欢的手指头好,还是冰糖葫芦好?”清欢嘴角缀着一点笑,抽回自己的手指,“大人说明白些。”
如意环着她的肩膀笑道:“什么都好。”
那串冰糖葫芦举在他手中,一粒粒喂清欢吃完,甜若蜜糖,回甘肺腑。
(本章完)
如意与清欢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:《为什么她们总想让我孝心变质》、《道侣模拟器,仙子请自重》、《仙子们魔堕后抓住我狠狠报恩》、《被仙子们疯狂压榨的我只想逃离》、《谁在造谣我对她们的孝心变质了》、《炮灰却把路人师妹养成凤傲天》、《纵情局》、《剑仙大师兄今天就要摆个痛快》、《身为谋士的我才不要入宫为妃》、《在长生世界寻求恋爱是否弄错了啥》、